这个事实也验证了一句在人群中广为流传的话：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啊！”
若是在平时，玄霄的行为无非会导致韩菱纱一脸诡计得逞的阴笑（什么什么，你说6号病房闹的太离谱了要批评我？你有没有注意听啊？那明明就是玄霄大医生的声音好不好！你说玄霄很安静？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而今天，尽管数次试图扯动唇角，菱纱最终还是扁着嘴露出了一个要哭的表情。
她指着愣在门口的少年，声音颤颤的问，云天青不是死了吗？
玄霄甩了个卫生球给她懒得解释，倒是被那两声狮子吼吓走了魂的“云天青”终于回过了神来，挠挠头，对着菱纱露出了个颇有点傻气的笑容。
“咦，你也认识我爹啊？我叫云天河。”
事后，菱纱很冤枉。
用她的话说，谁让云天河那个猪头长的那么像他老爹？！害得一瞥之下还以为是那只烦人鬼云天青重出人间继续祸害苍生了。
说这话的时候终于赶来这里的柳梦璃正坐在床边一面削苹果一面摇着头笑，背后站着的是依旧一脸呆样的云天河与被菱纱称为“铁面实习生”的慕容紫英。
劈手夺开了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扔到床头柜的盘子里，菱纱趴在梦璃肩头猫一般的磨磨蹭蹭：“好梦璃~你给医生说说让我出院几天好不好？整天呆在这里我怕不出一年我就得转去琼华市的精神病院了！”
“菱纱，这是第几千次了？”梦璃看着她一脸无奈，“你身体的状况很不稳定，需要住院观察治疗——这可是玄霄医生亲口说的。”
——言外之意，是你闹成这样他都不会想办法把你赶出去，可见情况是多么的严重。
但是菱纱不这么认为。女孩低下头捏紧了拳头，心里咬牙切齿地把玄霄连着他亲戚朋友同事学生包括家门口卖杂货的大爷都骂了个千百遍。
过分的铁面玄霄，混蛋混蛋混蛋！！！
她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五脏六腑七窍都满满当当积着怒火，直要把隔壁办公室里的那人焚成片片灰烬。
这时候再惹她是不明智的，削着苹果，梦璃向身后的两个少年递出了一个示意的眼神。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少根筋的人，会把某些暗示彻底弄反。
更不幸的是，云天河就是那其中之一。
“菱、菱纱，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怎么脸色那么差？”挠着鸟窝头，云野人浑然不觉自己正向着一条不归路走去，“玄霄老师说病人必须要好好睡眠才能保持身体健康，你看那些猪白白胖胖的，哪个不是吃了就睡~~诶，你们……干嘛哪样看着我？”
“………………”
风平浪静的背后总会是暴风雨，在这个阳光过于灿烂的日子里，菱纱再次证明了这句话。
阳光在空中旋舞，划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轨迹。
每个故事的开始，都是如此宁静而美好。


菱纱又做梦了。
梦里是飘浮着乳白雾气的荒芜原野，她缩着肩踟蹰向前。忽而一条宽阔河流从远方绵延伸来，在她的面前铺开，缓缓流淌。
水面上旋舞着褐黄色的小小虫子，蜻蜓也似，尾尖拖着长长的细须。她对着它们伸出手，它们便扇动羽翼，在白皙的手心里短暂地停息，随即再次在水边飞舞。
是蜉蝣呢……她俯下身想看清楚，水中却忽地浮现出一张张熟悉至极的面孔，父亲，母亲，伯父……他们静静在水中将她凝望，目光里的怜惜随河水一同静静流淌。
远方传来了歌声，依稀是儿时在发黄的书页上看到的歌谣。他们唱：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
一唱三叹，在安静的旷野上异常清晰。浓重的雾气沾湿她的发梢，她抬起手，蓦然发觉自己的手边空空荡荡。
梦璃，梦璃你在哪里？
她在空中挥舞着双手，直到被另一双手紧紧握住。
“菱纱，我在。”
眼睛过了很久才适应了黑暗，转过头，床头闹钟的荧光指针直直指向三点。在被子里瑟缩了一下，菱纱犹豫着开口：“梦璃，好冷啊，可以把窗户关上吗？”
“……嗯。”握住自己的手松开了，几声轻响，梦璃拽开了窗帘，关紧了窗。医院的路灯还亮着，惨白的灯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脸上，精美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细瓷，小巧鼻尖上的双瞳中，似乎有水色闪烁。
闭上眼把被子裹的紧了些，菱纱在心中苦苦地笑着。
梦璃也发觉了吧，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就算是夏天，在没有了阳光的夜晚也会觉得冷，必须要关上窗户。脸色苍白得吓人，要是晚上被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吸血鬼呢……
书上说蜉蝣朝生暮死，生命短如朝露，就像……自己一样，不是么。
窗帘再一次被拉上，漆黑一片的室内，思绪再次沉沉的陷入了眩晕。
梦璃她，是不希望自己离开吧？否则，又怎么会让自己住进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为自己诊治。
可是你知道吗，亲爱的梦璃？我最爱的是自由，不是禁锢。
就像露水渴望阳光，我也渴望流动在林间的空气，消毒水的味道永远只会让我窒息。
然而朝露一旦接触到太阳，它的命运便是消失于世，我，一旦远离了这里，恐怕，很快便会陷入危险了吧？
我知道你想留住我，以任何的方式，所以我不走。那年是你将我的手握住，我，也只会等着你主动松开的那一天。
……会有，那么一天吗？
再一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梦璃却不在病房里。敲门声响起，她看了眼闹钟，差五分钟九点。
梦璃是又回学校了吧……懒洋洋开口让护士进来接过端来的米粥放在床边，菱纱撇了撇嘴，拿起床边的衣服套在身上。
她的衣服一向是梦璃从家里拿来，鲜亮的红色在病房里面像一团燃烧着生机的火。医院的病号服她是一向不肯穿的，那种好似融入了背景的颜色，她除了觉得冷还是冷。
比铁面神医玄霄的冰山脸加上跟着他的铁面实习生慕容紫英的冰山脸还要冷。
“笃笃笃。”又是敲门声。
“还没喝还没喝，你刚才又不是没有看见我才起来……”不耐烦地抱怨着，菱纱几步冲过去打开了门。
鸟窝一样的发型，少年挠着头憨憨的笑。
“菱纱，紫英跟着玄霄老师去实验室了，我想起你那天说认识我爹的事……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拜托拜托，我不是幼儿园讲故事的阿姨好不好？你爹的事，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我爹身体不好，娘去世以后就一直把我寄养在乡下——所以也没有见过很多面啦。”
难怪还是个野人样，一口一个爹娘的……云天青啊云天青，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儿子怎么呆成这样哎呦喂~~菱纱转着眼珠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突然大方地把门全部打开，向野人一努嘴：“进来坐吧，我给你讲。”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天青，本姑娘被你弄栽了多少回，今天总算是可以连本带利讨回来了！


“好梦璃，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大概是因为在哭的缘故吧，菱纱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今天学校里都传遍啦，大家都在笑，说百年难得的好学生居然也能睡着……要不是我、要不是我任性的话……”
“和你没有关系，菱纱。”尽管对方看不见，她还是弯起了眼角微笑着，“一定是我之前复习得太累了，才会睡过去的。老师很快就喊醒我了，没有任何影响，爸爸妈妈也什么都没说。来，快点去洗一下脸，应该要吃饭了吧。”
“嗯……”如以往那般顺从地点点头，菱纱揉着眼睛滑下床，向盥洗室走去。走出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带着罕见的坚定神色望着她，说：
“好梦璃，不要勉强自己啊……比起一个人，我更不想看见的，是你明明很疲倦还强打起精神的样子呢。”
梦璃结婚的那天，菱纱专门寄了快件过来。手写的书信，连时间都算好，在她穿好婚纱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被邮差送到手中，还附赠了一个很大的笑容。
多年没有碰笔，菱纱的字歪斜到让身边的伴娘都忍不住摇头。只有她拿着那封信内容只有几行的信读了又读，直到眼泪落下来，在纯白的婚纱上晕开。
她不知道菱纱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而她却明白，这种事一旦为外人所知，周围的人，将会以怎样的眼光来打量自己的家人，和这个看似开朗无比的少女。
她终是听从母亲的话选择了奚仲。在她离开菱纱两年后的那个秋天。
又是秋天，琼华市里的银杏该落叶了吧？不知道菱纱还会不会拽着已经成为正式医生的慕容紫英与云天河溜去花园里的树林，然后再被玄霄狠狠责骂。
婚车轻巧的在教堂的门口刹住，随即一双手打开了门。梦璃迎着光抬起头，将手放入奚仲伸出的手中。
菱纱被葬在琼华市西郊的公墓。当她终于得了空闲回到琼华市，得知的却是这样的一句话。
“菱纱的病情恶化是在之后的那个冬天，”抓着头发，云天河回忆般的说着，“我还记得，银杏的叶子落完后，玄霄医生就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病房了。柳波波和柳波母常来看她，也提出要请一位陪护，只是她不愿意……说想一个人。”
“她并没有难过。”慕容紫英在一旁轻声补充，“她不让人通知你，是担心你回国影响了工作。菱纱说，与其看见你为了她憔悴难过，还不如就那样安静离开的好。”
梦璃一个人驱车前往西郊。公墓坐落在一座山上，草地茵茵碧碧，倒是少女喜欢的景色。大理石碑上菱纱的照片笑意盈盈，红色吊饰仿佛还在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那年机场分别之时她最后一次拥抱着少女说“等我回来”，而菱纱却是微微笑着，回答了另一句话。
——好梦璃，只要你幸福就好。
她起了身，便朝着停在远处的车走去，路边野草繁茂，昨夜凝的露珠挂在叶梢，经刚升起的太阳一照，便焕发出晶莹的色泽。
不自主停住了脚步，梦璃低头细看那一粒莹润的朝露，露水在阳光下闪烁闪烁，钻石也似，却很快在炽热的阳光下消融了。
在阳光下绚烂着消逝，这是朝露的宿命。
又想起那一年，琼华市福利院，在角落里抱着童话书喃喃低语的女孩子。而她伸出手，笑着问，可不可以跟她一起回家。
伸出的手被另一只体温略低的手握住，紧紧牵在一起。七年的时间，都不曾放开——她以为那便是永远。
而最终她却还是先松开了手。
就像儿时的午后，她坐在庭院里读着从父亲书房里拿来的诗经，被那一句“执子之手”所感动，傻傻的以为那样就是地老天荒。却忽略了前面的一句，生死契阔。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啊，最喜欢的就是菱纱了，所以，菱纱也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听医生的话，等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家，永远在一起。”
当生命已然消逝，过往都成云烟，我才想起多年以前，曾经握着你的手，说要永远不分开。
那是朝露一般的誓言——
无暇，却短暂到不能再短暂。
<The End>

非原创，原作者舒弥Kate。此乃终于拖出其他CP的一文